一起发生在公司的外卖毒杀案,令办公室众人活在恐惧不安之中,真相似乎无处可寻。
警察找上门来,得知关乎前两天外卖被偷的事,她想平台客服未免太小题大做。最近公司楼下的外卖频频被偷,同事调侃,经济下行的后果,到她身上,已是第二次,所以投诉过程相当激烈,但报警让警察上门解决算怎么回事?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觑着眼睛,像犯错的是她。
被引到走廊之后,那个姓薛的警察问:“11月4号早上11点20左右,你是不是在‘万盛阁’点了份猪油拌葱面?”
王婕点了头,日期记得清楚,那天有个重要会议,外卖是帮老板点的。
警察接着说:“你确定那份外卖没有到你手上。”
王婕想,这警察是不是糊涂,到她手上还投诉什么?“翻遍了外卖柜也没找到,害我被领导大骂了一顿。”
旁边那个实习生在本子上记录,薛警官“嗯”了声,“偷你外卖的是一个河北小伙儿,当天吃了那份外卖后死了。”
警察排除了小伙儿自杀的可能,当天下午,他约了人去二手市场翻古董。王婕愣眼,总不好怀疑是我?警察说:“照章办事,不用紧张。”问题出在外卖上,整个链条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王婕倒吸了口冷气,如果外卖没被偷,那天死的就是老板,不,也可能是她,因为顺道多点了一份,不清楚有毒的是哪一份。她不死,命案将由她而起。
王婕问:“店铺怎么说?”警察讲:“查过监控,已排除嫌疑。”王婕想,那外卖小哥……警察没有继续说下去,让她重新回忆当天异样,她只记得和往常一样下楼,中间碰到两个吃完饭回来的同事,外卖柜被撬开(已经坏了好几处),急着要开会,又怕老板挨饿,只好在便利店买了盒饭,就匆匆上楼了。当天的会开得不顺畅,加上老板发火,原本鸡飞狗跳,王婕已想不起更多。警察留了她的联系方式,让她想起什么随时联系。
警察走后,王婕开始上网搜索,果然封锁得严,一点消息也查不到。下班回家之后,躺在床上,始终有些后怕,像是背后多了一双窥视的眼睛,让她浑身不舒服。窗外树影婆娑,她不免想起大学时期的某个晚上,隔壁宿舍的女生突然被警察带走,据说,是给同宿舍的女生投毒,在饮水机里,中毒的三位好在抢救过来,警方最终给出的解释,是女生常年有迫害妄想症,所以先发制人,这个解释,并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情,2004年,马加爵在海南被捕,王婕只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样子,时过境迁,几乎只有模糊印象,那年她十四岁,大学离她还有一定距离,全然不能理解杀人犯心理,等到几年后,隔壁女生宿舍发生类似事件,才让她惊觉危险无处不在。
所以,下毒者为何人尚且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毒害对象到底是谁?
几天后,公司内部谣言四起,人心惶恐,办公楼外卖生意大减,人人开始自带盒饭,王婕还好奇是谁走漏了风声,下午便被老板叫去问话,“那件事是真的?”虽然老板并没明确指出具体事件,但她还是点了头。老板脸色大变,问警察那边怎么说。王婕想,警察的事情怎么会告诉我?只讲,还在调查中。老板想从她口中套不出多的话,让她先去忙了。那天之后,老板请了一个长假,说要休整一下,飞去了巴厘岛。
古怪的事情,不单单如此,随着“外卖”事件的发生,公司内部的氛围变得异常诡异,同事之间疑神疑鬼,各自如同游魂,眼神都飘渺起来,看人聚不了焦。
有天在开水间打水的时候,保洁阿姨突然问她,“说是外卖吃死人了啊?”王婕“嗯”了一声,只想速速接完水离开,阿姨放了拖把,语气诡谲地说:“有没有想过,是自己人干的?”王婕差点被开水烫到手,轻轻呵斥阿姨:“有些话不能乱说!”阿姨耷拉着眼睛,又把拖把拿起来,“听说过有钱人爱偷东西的毛病不?可能投毒那个人,也就是一种病,不一定是要害谁。”王婕的心突然一紧,想听阿姨多说两句,这会儿外面有人进来,阿姨只能继续低头拖地,当无事发生。
王婕懂阿姨说的,无差别投毒,和无差别杀人一样,只想报复社会,并无特定目标。她的意思是,公司有人心里不平衡,只为发泄。阿姨的推断也不无道理,从去年公司内部调整后,大多数人的薪资都拦腰减半,还有不少人被“恶意辞退”,即公司表面并不裁员,但想方设法在你身上挑刺儿,打压,责怪,最后逼迫员工主动离职。蛋糕不够分,内部也不团结,私下举报,陷害,勾心斗角,大有人在。年中职场心理检测,四分之三的人有心理问题,同事私下还讲,多半是为了推销抗抑郁药物,公司上层趁机拿回扣,检测的真实性不免打了折扣,但如今出了事,回想起来,那份检测数据或许所言非虚。
与此同时,还让王婕想到了一件事,去年冬天的某个晚上,她随老板结束一个饭局,出门下楼的时候,老板突然从楼梯上摔下来,跟她一起滚下楼梯,一开始以为是老板醉了,踩空下坠,但老板执意讲,有人在背后推他,那个楼道里,只有他们俩,客户早已乘电梯下去了,她还走在前面,后面空空荡荡,根本不可能有人。现在想来,如果那份外卖真的是针对老板而不是无差别投毒,那当晚在其背后可能真的有人。
警察没再联系过她,事端却并未终结,仿佛那次盘问是一次引火,如今早已燎原。一个平常的周二下午,众人埋头伏案,格子间里静默死寂,突而一声巨响,一个陶瓷杯就地碎开,惊起所有人抬头注目,带绒线帽的女孩尖叫起身,说杯子里的水被人撒了东西!女孩捂着头,表情崩溃,指着散漫一地的水渍,反复讲,水里肯定被人放了东西,有股味儿!王婕跟着看过去,地板上的水毫无异样,无方向地流向各处。不知是谁,惊呼:“那快点找个瓶子存点样本去化验啊,哪个这么大胆子!”只是无人动身,连当事人也蒙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太阳穴针刺般疼痛,无数只脚不小心就踩在了上面,又说要保留证据,立马踮着脚退开。不过半个下午的时间,整栋楼都传遍了,马上和“偷外卖”的事情联系起来,几个人商量,是否应该报警。最后交由老板定夺,老板人在海外,只回了一条信息,不要大动干戈,影响公司形象,事端被搁浅。
绒线帽女孩请了长假,公司内部陆续也有人称病旷工,仿佛公司内部有重度传染病,唯恐传染。王婕几次想发信息问警察是否有进展,或许凶手早已缉拿,但警察未主动联系她,结案可能性不大。
老板很快从海外回来,召开会议,重新考勤员工,禁止无辜缺席,对于“外卖事件”避而不谈,绒线帽女孩递交了辞职信,离开了北京。久而久之,事情渐渐淡去原本的效力,生活一旦忙碌,有了新的重心,诸多阴影都逐渐缩小,两个月后,连王婕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直至某日,王婕小腹有下坠感,以为是经期将至,结果是腹泻,腹泻的不止她一人,同事中还有两三人有类似情况,卫生局没有相关的病毒传染通报,怀疑不是病毒性肠炎,服了药,依旧难受。去往医院检查,血液中只有白细胞超标,是炎症,医生开了消炎药,让回家观察。不怪王婕多想,往常肠胃炎也不过两三天,这次持续了一周,前后一系列事情串联起来,细思极恐。她终于忍不住给警察发了信息,将近期情况一一汇报,警察语气不和善,问:“为什么不早说?!”王婕其实没说,她并不希望凶手出现在公司内部,不是她善良,而是她并不希望真凶真正出现在她朝夕相处的人群中。
报警后,薛警官约她见面,她说不要在公司,换个地方。其实,外卖被偷的那天,她有件事没有和警察说过,外卖不是她点的,是老板点的,单子信息上,是老板的电话,她只是负责去拿。警官说,为什么当天不讲?王婕说,一开始她并不觉得这是重要信息。警官问她还有啥隐瞒的,她说,不是隐瞒,是没想起。除开这一点,还有件事,王婕把她和老板滚下楼梯的事情说了一遍,薛警官问,然后呢?王婕说,那天饭局见的客户和订外卖那天见的是同一个。薛警官警觉,要了客户老板信息。王婕说,不一定有关联,但多少有点巧合。薛警官问,那你觉得是谁对谁下毒?王婕咽声,不敢揣度。她现在的猜测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王婕做了个梦,梦里她看到了凶手的样子,吓得心悸,醒来时,全然忘记,坐在床头,后脊发汗,梦中情景过于真实,偏偏凶手模样模糊不清。那天上班,王婕便察觉到一缕目光,从背后像一把利剑直插过来,待她回头,又空无一人,每个人都在伏案作业,无人看她。王婕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过于敏感,老板对她的态度骤变,开始挑剔她的工作,对她的安排处处指摘,甚至在开大会的时候,当众批评她近日心神涣散,工作不积极。王婕不清楚是哪里触到了老板雷区,周遭人看她的眼光也有了变化。还是背后,那双眼睛注视着她,像细针一般,扎进她的皮肤里。
原本不该王婕负责的工作突然都轮到了她头上,几乎天天加班到半夜,不过半月,已消瘦如柴。薛警官发信息来,客户老板那边已经调查过,暂无异样,需要王婕再想想有什么遗漏,王婕关掉屏幕,无心在乎此事。工作渐多,错误频繁发生,王婕苦不堪言,喘不过气,像是每天爬1000层楼梯,心肺堪忧。
周一例会,汇报用的文件突然少了两页,王婕紧张得蹲身满地找,突然听到茶水间吵闹,保洁阿姨发出厉声,引来格子间无数人,王婕透过玻璃门看过去,高个儿女孩抓着阿姨的手,“还说你没朝水缸里放东西?!我明明看到了!”阿姨把拖把砸在玻璃门上,“晃荡”一身,吓坏不少人,“我放啥了?我放啥了?我只是揭开水缸盖子看了一眼!”女孩儿不依不饶,始终抓住不放,“找来找去的内鬼就是你!跟我去人事部!”阿姨要脱手,朝女孩儿咬了一口,女孩儿不得不放手,立马让其他人帮她抓住。
当天下午,阿姨被老板开除,水缸里具体有什么东西却无人过问,似乎终于抓出个鬼来,所有人都放下心了。王婕站在茶水间的位置,朝水缸里看了看,透明的液体看不出任何添加的溶解物。不管过去多久,王婕都能记得阿姨被赶走的那个下午,失声大哭,讲自己是冤枉的。据王婕所知,她已经在公司干了八年了,即使疫情期间封控,她也没有缺席过一天。聚餐的时候,王婕忍不住多问了句:“是不是搞错了?那阿姨不像是那种人。”那句话问出之后,原本热闹的饭桌一下冷下来,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婕,你也不年轻了,还这么单纯?王婕想问,动机呢?还没开口,其他人已经在聊别的话题了。
王婕的帮腔在他人口中变了味道,有人说,常常在茶水间看到她跟阿姨聊天,每次有人进去就不说了,不知道她和阿姨是不是同盟,话传到老板耳朵里,想法就不一样了。王婕想,是不是应该和老板解释一下,完全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但她又想,多说,等于此地无银。
随着阿姨被辞退,新的保洁进场,外卖的生意又重新恢复,楼下外卖柜也重新修整,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天,王婕不知是前一夜失眠,还是什么原因,早上竟晚起了一个小时,紧赶慢赶到公司,朝会已经将近尾声,看到她入座,老板五官下沉,拍了桌子,“不想干的可以随时滚!”她不承想老板为何冲她发这么大的火,所有人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走错片场的局外人,脸面挂不住,她起身离席,眼泪一下就涌上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从旋转门出去,刚好路过外卖柜,她在那里停留了片刻,林林总总的袋子就这样肆意地放在那里,所以,要下毒,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她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侧身退了一步,那个“万盛阁”包装的袋子就立在那里,上面的“康先生”和手机尾号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她是下不了毒的,但是恶作剧一下也未尝不可,她自然地拎起那个“万盛阁”的袋子,走到了旁边的垃圾桶,扔掉总可以吧,这会儿旁边有个小伙儿看着她,问:“你要扔吗?不如给我吃吧,多浪费。”她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