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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落与无影剑

发布时间:2天前热度: 3 ℃作者: 汤展望

 

故事在过去与当下之间跳跃前进,昔日年少时在网吧打游戏的日子一去不返,主人公回首过往,明白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局游戏。


1

我在去接冯扬的路上,妻子打电话过来问我什么时候把房间收拾出来。我说等我回去吧,可能会很晚,也有可能明天才回去,她问我是在开车吗?是的话,就先挂了,开车得注意安全。

挂完电话,我继续往张楼监狱走,冯扬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不小心惊动了女儿,她过来缠了我好一会儿,又要举高高,又要骑大马,直到母亲过来喂她吃早饭,我才得以脱身出门。

“回来时,给闺女买点彩色黏土,她刚问我要呢。”

“就是我们小时候玩的那种橡皮泥。”

“两元店就有,别再忘了。”

是妻子发的微信。

冯扬没有留着想象中的寸头,发型和当初的学生头无异,要不是这六年结结实实地在我生活中留下了痕迹,我还以为事情就发生在昨晚。他见到我来,笑着往我胸口锤了一拳,然后对我开的车进行品头鉴尾。他说你小子混得可以啊,都开上奥迪了。我说是结婚老婆陪嫁的车,他咋舌:可以,没想到你小子真的娶了个富婆。记得当时宿舍熄灯后的夜话,谈及未来,我总是说要娶个富婆,走向人生巅峰。

随后我们开车穿过一片庄稼地来到市区,冯扬一路看向窗外,说除了路好了点:砂石路变成了水泥路,其他没啥变化,六年前这里种大蒜,现在还是种大蒜。又问我今年大蒜的行情怎么样,我说今年还行,今天的价是在6块9左右吧。冯扬说,那么多年就没有涨过啊。我告诉他这已经很不错了,我们上学那会儿是“邪价”,要不然那年网上咋流行“蒜你狠”呢,那时候良城的房子才四千一平,蒜农们卖一季蒜的收入都够交良城一套房子的首付……

冯扬并没有兴趣听我絮叨良城的房价,他在玩弄我车窗前摆放的摆件,是《阴阳师》里的妖刀姬。他抬头问我,这是鬼剑士新出的时装吗?挺好看的,哦,还是女鬼剑,现在更新了女鬼剑士了啊。他说的还是地下城游戏里的角色。我告诉他这是手机游戏《阴阳师》里的人物,是微微买的,她喜欢玩这个游戏,我们也是因为这个游戏而结缘,我俩是在大学的阴阳师游戏社团认识的。

车子驶出这片庄稼地,上了公路,只要过了前面的大桥,就算进了良城的城区,我俩的母校就在大桥的边上,当时还是乡下,现在已是良城的近郊了。临近傍晚,进城出城的车流在这座运河大桥上蛄蛹着,开了十分钟,还没有上桥。冯扬坐在副驾肉眼可见地紧张,当时张大奎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叫什么来着,近乡情更怯,我想用在这里是合适的。

我连上蓝牙,播放了今年夏天最火的嘻哈音乐,歌单第一首是《中二病》,是微微喜欢的那个戴帽子的选手唱的,我喜欢的是另一个寸头断眉的重庆男人。冯扬问我是啥歌,我说是说唱,我们当时不也听说唱吗,你最喜欢的那首叫什么来着?哦对,龙井兄弟的《归》。

“这乱吼乱叫啥都听不清的也能算是说唱?”

“我说你不懂,这个叫flow,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歌了。”

冯扬陷入沉默,我们驶上了运河大桥。


2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张大奎在讲台上赏析这次二模试卷中的古诗词,冯扬趴在桌子上补觉,睡前照例说了声:我要是打呼噜了,把我弄醒。他刚趴下没多会儿,就开始演奏,起初声音不大,鼻翼颤动,只是喘气声音粗了些,忽然冯扬吸了很长的一口气,我知道大事不妙,等这口气吐出来,绝对是个大动静,更何况这还是我们年级主任张大奎的课,我情急之下,一脚踹向了冯扬的椅子腿,冯扬应声倒地,手还拉倒了桌子,他的身体自我保护意识加上起床气导致他刚站起来就向我抡圆了胳膊。

我俩如愿站在教室外面,隔着窗户面向教室,鼻尖贴着窗上的玻璃,身体不能触碰到窗台,脚尖却要紧贴着墙面。这是张大奎体罚的方式,我俩像两张未发育完全的弓挂在良城中学2011届高三14班的窗台上。

照理冯扬应该是满不在乎,这种事放在我俩及后排其他哥们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次我看他却有点不大乐意,他紧闭着双眼,鼻尖和玻璃也若即若离,之前可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将整张脸挤在玻璃上做鬼脸。直到我看到坐在教室第三排的刘琳,头发拉得笔直的刘琳,说话细声细语不像良城人的刘琳。我想我知道了答案。

从上个月起,冯扬就开始给全班同学带饭了,用他那辆不知道多少手的风神125摩托车,这是他那不知所踪的父亲唯一留给他的物件。本来给同学带早饭是班里走读生的活儿,除却带饭外他们还将住校生的手机电池板带回家用万能充充电。但冯扬是这所学校所谓的大哥啊,他怎么能给同学带饭呢,每天早上通宵归来,车把上挂满包子豆浆多不像话,这都是为了刘琳啊。

我想问冯扬值不值得,他说我不懂。

我说喜欢你就去表白啊,他说等高考后再说,别耽误人家。

我说她成绩还没我好呢,又考不上本科。

这时上课铃响了,张大奎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教室,冷着脸看了一眼准备进教室上课的数学老师,数学老师微曲身体,腆着脸也对张大奎笑,用来掩盖秃顶的头发由这个鬓角梳到另一个鬓角,却差点被眼角的笑纹夹住,他道一声主任好,马上走进教室,接着变了脸色直面讲台下面的学生。

我俩收了身体,刚想进班上课,张大奎喊住了我俩。

“你小子,高考前别再惹事,顺顺利利毕业。”这是对冯扬说的。

“小涛,你加把劲啊,能上个三本也别上大专啊。”这是对我说的,他曾经是我舅舅的学生,所以对我有点关照。

晚自习的最后一节,冯扬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他又要有所行动,我心领神会:怎么今晚还去啊。冯扬说我准备做泰拉石武器了。我说你有病啊,做泰拉石武器要连续刷一个月的牛头图,这还有两个月不到就高考了。冯扬想了想说,做完任务我就睡,又不通宵。说这话时,他的眼睛跟着前面的刘琳的身影,我知道街上新开一家油饼老母鸡汤,刘琳爱吃。

“你今晚出来吗?我来接你?”

冯扬收拾好了东西,其实也没啥收拾的,都是同学们的纸条夹着现金,纸条上写着明天早上吃什么。

“我再想一下,快高考了。”

“你墨迹什么,你那个小号,阿修罗不是要毕业了吗?”

“就差一格经验了。”

“那我带你,然后买点疲劳药,把毕业票刷了,我不信30张票,深渊不出货。”

“行,那老时间老地点。”

我刚想往门口走,冯扬拉住了我,我说我会应付好宿管查房的。他说不是这事儿,你帮我送刘琳回宿舍,就在后面跟着就行,别让她看到。

冯扬推着他的风神125摩托车混进走读生的人流出了校门,我看着刘琳进了女寝后,回宿舍帮他的床铺做好伪装,然后静等熄灯后宿管来查房。查房结束后,我会从一楼卫生间的窗户翻出来,卫生间的防盗窗上的不锈钢管,早就让冯扬用绳锯一点点磨断,现在只是佯装站在窗框里。然后我再翻出学校的院墙,来到大街上,有的时候冯扬会来接我,有时候他玩游戏忘了,我就自己走到网吧,他会给我买瓶可乐或一桶泡面作为没来接我的补偿。

冯扬这次在学校墙头外面等我。

他问我饿吗,我说有点,去网吧吃泡面呗。他狠嘬了下手中快燃完的紫树烟然后自认为潇洒地弹向地面说,走,老刘板面还没关,吃板面去。

快高考了吧,你们小孩上学是真累,现在才放学。老刘边端面上桌边絮叨,夜要深了,店里也没其他人。

“大奎查房了,查到你和扬哥了。”

是舍友小硕发的QQ信息,我点开时,差点被嘴中没嚼透的卤蛋噎到。


3

嗯的一声,拉长音,冯扬发出了赞叹:“还是老刘板面地道。”

油汪的汤汁,炸得黑中透紫的辣椒,浸染汤中的黄豆粒,冯扬大快朵颐着。

“今晚还回来吗?”是微微,我走出店外给她回了个电话,说一个朋友来找我玩,今晚就不回去了。微微问我是哪一个朋友,怎么还有她不认识的朋友。今晚怎么安排?老三样:喝酒,唱k,泡澡?

我看了一眼边吃板面边聚精会神看手机的冯扬说,可能会去网吧玩一会儿吧。

游戏上认识的朋友啊。微微在电话那头猜,我不置可否。微微说,闺女睡觉前还嘟囔着,爸爸会给她带彩色黏土回来呢。我说,我记下了,明天一准买好带回去。

冯扬用一次性筷子去兜汤底里的黄豆,我问他有什么打算。

他夹起一颗黄豆塞进了嘴里说,刚进去的那会儿,他大伯还去看过他,后来再也没出现过了,他也打听过了,那老东西现在在南京给儿子带孙子。老头在儿子小区当保安,老嫲嫲当清洁工。

他准备明天去南京一趟。他爸给他大伯留了点钱,是准备给他上大学用的。我告诉冯扬,那笔钱可能早就花掉了,当时赔给对方家里不少钱,他大伯掏的。冯扬放下筷子说,那我也得去见他一面,告诉他,我出来了。

“然后呢?”我接着问。

“我在里面学了点玉雕的手艺,有早前出来的狱友开了一家玉雕店,我准备去投奔他。”冯扬说完又吸溜了一下插在玻璃瓶装豆奶的吸管。他举起手中的手机,“这个,谢了,兄弟。”

“甭客气,你先用着,是我换下来的,也不是啥新手机,不值钱。”其实是前段时间刚抢到的小米6。

“你别光问我啊,你说说你自己呗,现在奥迪开着,在市里也买房了,成功人士啊。”

“闺女刚说梦话还喊爸爸呢”,这微微是嫂子吧,冯扬凑过来。

我说是的,我老婆,你叫微微就好,冯子微,和你是本家,兴许还能叙得上关系,也是良城人,大学认识的,毕业了就回来结婚了。

“家里条件看上去不错,是个小富婆啊。”冯扬讪讪地笑,我们现在已经走了出来,站到了车前。

我告诉他,微微她爸是不大不小的蒜老板,在良城叫得上名号,出了良城也就那样,我平时就是帮她爸,我的老丈人收收蒜,打打杂,有时候也给开个车。我想到半年前一次不愉快的经历,那还是旧历年关,老丈人去应酬,我开车送到楼下,他摆摆手和我说,就不用陪他上去了,他一会儿就下来。哪知道一等就是一夜,到天亮了也没等到,原来是老丈人喝蒙了,直接上楼洗澡开房间睡觉了,我在车里蜷缩了一夜。微微找她妈妈要说法,丈母娘说你们新房装修的全屋定制我们包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冯扬问我运输站现在还开吗?

我想了想,早关了,大飞翔还在,不过改成网咖了,我也有几年没去过了。

运输站是之前高中旁边的黑网吧,我和冯扬当时都还不满十八岁,去不了正规的大飞翔,只能去运输站的黑网吧。

走,去上会儿网。说着,冯扬已经上了车,车刚上路转个路口就到了大飞翔网咖的门口。

“明天几点钟回来啊?”微微发消息问我。

我说再看吧。

“妈说明天让收废品的上门,把那屋的东西清了。”

我说万事等我回去再说。

说完我向冯扬要了身份证开了间包间,冯扬进门后坐在座椅上感受座椅的柔软,还说了声这椅子真舒服啊,又往前挪了身体,在显示器前寻找着什么,我知道他是在找开机键。

我用卡轻轻地刷了一下,显示器开始闪烁,我和冯扬在久违的开机界面前,一如六年前的少年。


4

运输站的网管经常换,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个小姑娘,看上去不比我和冯扬大多少,据说是老板的侄女儿,过来帮几天忙,现在手忙脚乱地给客人开机、充Q币、煮泡面……一群逃夜出来的学生站在前台等候,因为11点以后才算包夜,只要五块钱,现在还差几分钟。

我和冯扬不占这个便宜,直接去开机,网管姑娘手忙脚乱地放下煮泡面的热水壶,从抽屉里拿出一打用橡皮筋缠着的身份证,挨着试,终于开好了一台机器,再要找第二张身份证时,冯扬潇洒地从牛仔裤兜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她。

“你成年了?你生日不是过年那会儿吗?”我问。

“我身份证今年成年,当年我老爹给我上户口上晚了,后来上时随便报的生日。”

“上户口不看出生卡吗?”

“你知道的还挺多,我当时在家里出生的,都没有去医院,我告诉你,我出生时还尿了接生婆一脸,哈哈哈……”

“不行,过12点才能用。”网管无情地打断了冯扬的笑声,他只好等着网管去给他找身份证开机。冯扬又嘱咐网管,别给他开通宵,先开两个小时吧,一会儿他要用自己的身份证来通宵,庆祝自己法律意义上的成年。

我和冯扬找了个角落坐下,冯扬迫不及待开机,登入地下城的界面,结果悲催的是,今天游戏维护。冯扬嘟囔着本来还想快点刷完疲劳点睡觉呢。我去官网看了下公告,小更新维护而已,零点开始各区陆续恢复。

百无聊赖的冯扬拉着我玩QQ飞车,我拒绝了他,3D眩晕症的我玩不了那玩意儿,要不然也不会和他一起沉迷地下城,因为地下城是2D游戏。

我从外套里拿出一本软抄本,然后打出了QQ空间的日志板,往里面敲字,冯扬瞥了一下,见怪不怪地把目光放回自己的屏幕。我是在写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参赛文,今年的比赛又开始了,我要趁着毕业之前把参赛稿投出去,这样我就还能参加高中组,到了成人组的话,我入围的几率更加渺茫。

冯扬自己玩了两把飞车后就腻了,他开始逛QQ空间,刘琳有个相册上了锁,问题是“我最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冯扬几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水果都试了一遍,还是没能答对。

正当他郁闷的时候,网吧的某个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更新好了,可以进了。原来也是玩地下城的勇士,我把日志保存到草稿箱,收起软抄本,打开游戏登录界面,输入账号和密码。

冯扬破天荒地用他大号狂战士带我,我问他疲劳不留着做泰拉石武器了。他说先带你满级再说,再说我们亲密度高,出个随机深渊爆史诗的话就赚了,随便爆一个分解了换史诗灵魂,我都可以换无影剑了,我还差三个史诗灵魂。当然要是直接爆无影剑的话,我也不介意。

冯扬显然是在做白日梦,他要是能爆无影剑,我白图都能出流星落。

费了大半管疲劳值,我的阿修罗终于满级,回到NPC赛丽亚的房间,一道金光闪烁,我的经验格由绿色变成黄色,邮箱里也收到了毕业礼物:三十张深渊挑战的门票。

我想留着周末刷,耐不住冯扬的怂恿,决定磕疲劳药刷完,三十张票刷了大半,就出了一件史诗,格斗家的东方棍,我用不到,只好分解掉。看了下剩下的票,我告诉冯扬,给你刷吧,爆了粉,无论是啥,你都转走,哪怕是流星落也给你,权当送你的生日礼物。

冯扬起身,拿着身份证告诉我,只是身份证的生日,再说现在也过12点了。说完他去网管那重新开机子了,当他回来时,我已经坐到了他的位置上,并摆出一个“请”的手势,让他来玩我的号。

冯扬也不再推辞,用我的号去刷绿都的深渊,他说这张图容易出无影剑,公会里有人上周就在这里出了把无影剑。无影剑是史诗,只能刷图爆出来或者用700个史诗宇宙灵魂换。

冯扬边刷图边和我聊天,他让我猜网管那女的刚才在干嘛?我说,猜不到,你小子不会看上人家了吧,真花心不是刚喜欢刘琳的吗?他说,别胡说,我刚才去开机看到她在给小孩喂奶。

“她看起来不大啊?”

“是不大,好像还没我大呢。”冯扬边说边砍死了一只精英怪。“你还别说,这瞎子(阿修罗)还挺好玩,等高考完,我也要练一个。”

我站起来朝吧台那里看了一眼,正好是她把孩子送回里屋后回来,还整理了一下内衣的肩带。

“她也不是什么老板的侄女,是老板的小老婆。”冯扬继续说到,“你没发现,有阵子没看到那个肥婆老板娘了吗?让老板给撵走了。”

“卧槽,出货了!”

还没等我消化关于网管的八卦,冯扬用我的号爆出了一件粉装。

是一把太刀,冯扬刷图前关了装备物品信息提示,说这样出货才刺激。他小心翼翼地捡起,然后移动鼠标点向了那把太刀,其实不用鼠标点击我们都已猜到,那把刀在装备栏里的图标那么显眼,那就是流星落啊,冯扬轻轻地点击鼠标,装备信息弹了出来,最顶端的粉色字体写的是:流光星陨刀。

“卧槽,真是流星落!”

流光星陨刀,是网络游戏《地下城与勇士》50级神器太刀。因其攻击时有几率召唤陨石掉落及日服翻译原因,故又得名“流星落”。

我俩都叫出了声,身后的,旁边的,全网吧的勇士都摘下耳机往这里挤。


5

冯扬登录好了游戏账号后,有点不知所措。

六年多的时间变化太大,游戏版本大大小小也有上百次的版本迭代,出了NPC赛丽亚的房间后,冯扬有点不知所措。唔,移动速度好快,你这是合了一身天空套?我让他退回选择角色的页面看一下,他照做了,满屏的角色,全部流光溢彩地在屏幕上闪烁。

我告诉他,后来的天空套很好合成,再后来都是直接送,这几年新出的角色,我都有给他练到满级,他大号狂战士的装备我也给肝到了最顶级。

说着,我让他自己打开账号仓库。

冯扬敲击鼠标打开仓库,需要输入二级密码,他想了想,试了几个都不对。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夺过了鼠标,输好了密码,冯扬轻轻敲击确认的选项,仓库打开。

满仓库的,流星落。

冯扬终于按捺不住哭了,他装了一天的风轻云淡,在这一刻变成疾风骤雨,他哭着问我,现在流星落能卖多少钱?

我说我也有阵子没玩了,他按下键盘的“B”键,还好,快捷键位没有改动,还是拍卖行,然后取出一把流星落上架,系统给出的最近成交价,350W,换成人民币的话,不到五块钱。

我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扬哥,对不起。”

冯扬噙着泪:“涛,这事不怪你,是我命中有此劫。说完用桌子上的面巾纸擤了把鼻涕,来,小涛,上号带我刷个图,现在最难的图是哪个,异界吗?”

“可能还是安图恩吧,有了宝宝后,我也很少玩了。”

还有,我自己的号从那以后就没玩过,一直专心玩他的号了,仿佛用心替他过了这六年。


6

“这得一亿吧?”说话的是个小黄毛,高二年级组的,之前见过面。

冯扬把座椅换回给我,说小涛你来处理。我说扬哥你拿走呗,你红眼(狂战士)决斗场正好用得到。冯扬说算了,这玩意挺贵的。说着他自己打开拍卖行,搜索“流光星陨刀”,拍卖行上只有一把,标价一亿五千万游戏币,换成人民币的话,大概五六百块钱。身后的黄毛说,这价还行,之前刚出来的时候,可是两千块一把,好多区都没有。

我直接申请交易发给了冯扬,冯扬还在拒绝,我抢过他的鼠标,点了交易通过的按钮,并说,我这周的早餐你包了吧。冯扬说,我包你到高考吧。我笑着回,那我要和刘琳吃一样的。冯扬刚要怼我,黄毛拍了下他肩膀,说刀哥找他。

刀哥是良城挂了名的混子,也就二十来岁,因打架狠而闻名,以脸上有块刀疤而得名。不幸的是,刀哥也是一名地下城的勇士。

刀哥把冯扬叫了出去,随后他的一个小弟坐了过来,开始操控冯扬的账号,把那把流星落发到了一个身穿天空套的红眼账号上,那是刀哥的号,整个网吧只有刀哥有一身天空套。那马仔转走流星落后并没有收手,继续翻着冯扬的账号:吆,无影剑还差三个灵魂啊。我忍不过,说了句,别太过分!他一个大嘴巴子过来,把我脸都抽肿了。

胆小的我,怯懦的我只能忍着,手指狠狠攥着衣服口袋里的软抄本。

那马仔还要分解冯扬的时装,恰巧碰到冯扬和刀哥回来了。

冯扬怒吼一声:“你停下!”

刀哥也踢了马仔一脚说:“做人留一线,穷学生买个时装不容易。”说完洋洋洒洒地离开了,嘴里还哼着歌,是六哲的《错错错》。

我和冯扬失了魂似的坐在电脑前,我看了眼冯扬,脸上有红印,衣领也被拉得脱了线,T恤上也有泥印。我俩就这样坐着。

黄毛跑去看刀哥pk去了,边看边发出感叹,这流星落触发的火球和旭旭宝宝的视频里的一模一样。

冯扬坐在座位上,我能感受到他在压抑翻腾的气血,随着围观刀哥的越来越多,对流星落的赞叹声越来越多,冯扬站起身来,我拉住了他的衣袖。冯扬说,我去上厕所,我不相信但还是松开了手。

接下来的画面,出现在我日后的每一个噩梦里:

冯扬从运输站院子的角落里,找来一根锈迹斑斑的螺纹钢筋,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我还没来得及阻拦,他一脚踹开了黄毛,刀哥恰巧转过身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螺纹钢筋向下扎去,将刀哥的胸膛贯穿。

冯扬招呼我飞奔出网吧,背后的建筑里面灯光摇曳,椅子划拉着地面的声音,人群混乱的脚步声,黄毛的尖叫声,婴儿的啼哭声,网管的安抚声音都夹杂在一起,像卡住的磁带一样,刀哥也想说着什么,他在努力发出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风神125向前疾驰,飞出了良城,飞过了运河大桥,一路向西。在关于冯扬父亲去向的众多故事版本里,也有这么一个相同逃亡路线的版本。不知道跑了多久,摩托车终于没油了,停在了一个庄稼地边上。

冯扬从路上跳进庄稼地,我脚下磕绊,没有跟上,瘫坐在地头,我看着冯扬在庄稼地里奔跑,趟倒了还没熟透的麦子和大蒜,终于他没了力气,躺在了麦田的中央。

 

7

我俩在网咖的包间和衣而睡,像中学时代一样,只是这次没有定闹钟,因为不用再赶回学校上早自习。还记得那会儿拖着疲惫的身体,还要给室友带早饭,用来答谢他们在宿舍的掩护。

再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网咖的电竞椅躺着比当时的宿舍木板床还舒服,我看冯扬醒了,就问他吃什么,我来点外卖,冯扬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理解了外卖的意思,在他进去时,外卖,二维码,小黄车…都还没有普及到良城。

我们在网咖里简单洗漱后,决定还是去早餐铺子里吃。去了一家汤包店,临近中午,剩下的包子种类不多,我让老板随便拼了两笼。

“你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对了,爸让收废品的上来把那辆破摩托车拉走了……”

“爸说,那辆车实在没法修了,放在家里又占地方,他着急给宝宝弄儿童房装蹦床。”

微微的微信连珠炮似的发来,面对已经木已成舟的事实,我只得回了一句:中午在外吃了,下午送完朋友就回家。

回完微信,我问冯扬要不要再来一笼包子,冯扬说饱了,不用了。

陪他办好手机卡后,我送他去汽车站坐中午12点发往南京的汽车,临上车前,我从钱包里拿出六百块钱塞给了他。

“现在都不怎么用现金,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你要不注册下微信,我再转给你两千。”

“小涛,够用了,这已经很感谢了,还有,兄弟,不要内疚,那是我自己冲动犯下的错。”说完他潇洒地走过安检,登车而去。

我在家门口的两元店买橡皮泥的时候,微信弹出新的好友申请,是冯扬。我点进他的朋友圈,是车窗里长江大桥的照片,配文是,轻舟已过万重山。这小子整得还挺文艺。

“我到南京了。”

是他给我发的微信消息,然后分享给我了一首歌,龙井说唱的《归》。

“这个才叫说唱,你车上放的是啥玩意儿。”

“干,这歌怎么听一半还要收费呢。”

我点开了那首歌,和当时在宿舍时放的一样:

你从国外回来咱就没怎么聊过

一直都在忙着其实有好多话想说

还没来得及转一眼又要回去了

兄弟 你这一走又是几年还真舍不得

……

晚饭的时候,微微在给闺女喂饭,父亲早已吃完饭出门遛弯儿,母亲支支吾吾地想找我说什么,我说有什么直说吧,都是一家人。母亲索性开了腔:

“小涛,今年蒜也收完了,别忘找你老丈人算下账,小微,你也和你爸说下,这都忙了一个夏天了,小涛的腰都累伤了……”

微微把碗筷往闺女面前一怼:

“我爸又不会克扣啥,你急什么啊?”

“不是我急,像去年,过年才给……”

宝宝被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哭了,我抱起她走向了她的玩具房,关上了房门,把她放在了蹦床中央,那本是那台风神125的位置。

“涛儿,你还给我做了三把无影剑啊。”是冯扬发来的微信,配图是仓库最底端的三把无影剑,我和他说,本来他那把就快出来了,后来我又爆出来一把,又做了一把,再后来就绝版了。

无影剑-艾雷诺,网络游戏《地下城与勇士》中的武器,50级史诗短剑,攻击时附加30%伤害,因剑身无形只有剑柄而得名。

流星落与无影剑,两把我和冯扬少年时代梦寐以求的神器,现在躺在游戏账号的仓库里,冯扬为了一把流星落付出了冲动的代价,毁掉了可能是最宝贵的、可以改变一生的六年。

生活和无影剑的伤害一样,看不到,摸不到,但时时刻刻在暴击着我们,游戏早就给我带来不了快乐了。我们都在充当着人生的NPC,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爸爸,在等待一声game over。

冯扬去了南京以后,再也没回过良城,他留在那里送外卖,骑着电摩游走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很像数年前通宵归来,骑着那辆风神125载满食物赶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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