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质疑,就开始了解,当我们追寻,就开始创造。
加德满都的雨季是这样的——五分钟前,你想起衣服晾在天台上快干了,应该收一下,稍微懒了一下,等一会吧,等干透,五分钟后,天的脸就阴得完全垮下来,雨声在耳边响出了中等声量,看一眼窗外,已下得万马奔腾。这时候你想起天台上的衣服,算了,淋着吧,反正这场雨过去,天又晴了。
于是,在这样每天一场的雨量后,行人们在擦身而过时若仔细闻,都能识别出一些半干未透的潮气,那些衣服上的鲜艳颜色,也早就在一场场的雨里煲淡了早先的刺眼,露出丝丝缕缕的旧意,原本鲜艳的底子,便越发衬得这旧挥之不去,加倍凉薄。好在,肤色都黑,人海里,就显不出刺眼了。
七八月,正值尼泊尔雨季,雨后,泰米尔的街道就成了泥水塘。中心区步行街的市政工程无可指望,地面的破损积成了水坑,经年累月的尘灰在水坑里混成了泥,摩托和汽车依然在单行道上逆行,在窄小的路口挤成一团进不去出不来的蛔虫。那些同样奔走的路人便一脚顾着地面,一手捂着口罩,侧身穿过两车的缝隙和尾气,习以为常,无所顾忌。
虽说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趁着peace and love(爱与和平)的反战之风,一条hippie trail(嬉皮之路)从欧美贯通至此,但如今醉心灵修,拷问意义,彻底反抗主流叙事的嬉皮们早已退回本国或不知去向,空见满街的复古咖啡小店,但真正1960-70年代开的并无一家留存。倒是加德满都的中国人已多得不像话,蛛网般的小路走着走着便从尼泊尔语走到了中文招牌一条街。中国人卖什么?中餐,酒店民宿,服饰药品和手工艺品,垄断了华人在尼泊尔从来到走,连吃带拿的一整条链路,现在,千里香馄炖与兰州拉面毗邻,店里的本地伙计一张口都是你好,吃什么,那是中国老板,连教带骂卷出来的。
曾经的嬉皮之城泰米尔,如今白人没谁留脏辫,他们在满街的登山用品店里迅速采购好假冒north face(北面)全套和登山杖,加德满都只是过路一站,下一站,要去博卡拉徒步。真正打算扎根于此的还是中国人,老李老王们把那股子忙忙碌碌的劲头带到加德满都,初开的店铺面积不大,客人不多,便想出了用人民币换汇吸引华人的招儿,在一个月人均收入800元的国家,人力成本大可一压再压,中餐的价格比当地尼餐翻了一倍两倍也没关系,反正,华人的胃,总还是要吃华人的饭。更何况,习惯了国内干净的预制菜,人们可太怕尼餐那可能大肠杆菌超标的用水和拉肚子的前景。
泰米尔的生意还是比国内好做,毕竟,山高水长喜马拉雅挡着,能放弃一切从头开始的人,倒也不多。如此,在那些华人店铺里,总能看到直播的小姐姐和老大叔,心头也混着一丝理解,毕竟,人总要挣饭吃。自然,人多水混,有些人的吃相也不算好看,否则,你不会在尼泊尔的馆子里,看到中国男人带着穿得前凸后翘的年轻当地女孩,一边直播,一边教女孩说中文,“我没钱,多打赏”。
人生地不熟,华人赚起华人的钱,总是最方便。
Shanti上份工作在汕头,但一般同胞问起,她都说在深圳,只有我这种好奇心重的才会往下问,说真的,一开始我只想套套近乎还个价,并不想问到深处,毕竟都在广东工作过,毕竟她家的民宿不是独立卫浴却收着贵过独卫的价。
Shanti原本做灵修老师,在汕头的一座山里。几年前来灵修圣地尼泊尔进修课程,与同班同学迸发了爱情火花,后来才知道同学是尼泊尔皇室的远房后裔,后来的后来才知道,虽然贵为远房皇室,但这个后裔的身份也只给他留下了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Shanti爱得不能自拔,动了留下来的念想。但华人灵修老师若不打出享誉中西的名号,在小红书把粉丝经营到上万,在尼泊尔是养活不了自己的,所以,Shanti动用了十几万存款,把爱人的老房子全部软装翻新了一遍,好在十几个房间,每个房间的月租比本地人独卫的民宿超过几百块,也能保证两人的饱足。但是注重隐私的华人需要独立卫浴,Shanti也拿不出更多钱去像上海人一样,在螺丝壳的房间里做出一门关的道场,只能一遍遍解释,这个房子地段好,闹中取静,这条街区都是我男朋友的皇室后裔亲戚所有;我们装修好,尼泊尔本地没有好材质,床单地毯,我都是从深圳宜家人肉背回来;要电扇干啥?现在雨季,晚上不开电扇也凉快。头发太长要吹干?算了,我帮你找个吹风机吧;公共卫浴一层楼三家共用,Shanti倒是这么说蹲坑,干净呀!其实真正干净的是厨房,因为Shanti和男友也要天天用,她说,别看尼泊尔物价低,在加德满都的饭店想吃顿好的,也不便宜。
雨季也是淡季,Shanti还空了几间房,她在小红书注册了几个号,扮起住过的房客,询价的生客,与自己的主号一唱一和,接着,帖子下面便跟起了其他询价的人等,大厂的品牌营销部都撤了,但是,小商户不能放弃自我营销。
我问Shanti,你喜欢在加德满都的生活吗?她说,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我接受一切命运的安排。
她看出我的迟疑,说:不强求,有缘自会同频,还有别人也来看房。又补了一句,别的地方你找不到我这么好的。
我最终没租Shanti的房子,而是在本地人Raj的房子落了脚,独立卫浴带阳台和天台,价格是Shanti的三分之二。
都说尼泊尔人松弛,任你刷多少个帖子,那些本地人在各个上千年历史的神庙和神塔上发呆,一副人神共居,超凡脱俗的景象,太好拍也太容易引赞。其实Raj努力得很,努力接近中国人,每条Google map下面的中文评价都回复,对钱的在乎,也像足了中国人。Raj说,一个月的租金,一次付清,不还价,不分期。讨价还价,免谈。Raj还说,收了你的钱,我就要把这钱用在别的地方。Raj再说,中途你可以退房,那就按天收费,一晚30刀。自觉话说得太绝对,Raj咧开嘴笑,我们不是酒店,我和你是家人,但是家人做的早餐300卢比,用家人的洗衣机,100卢比。
好吧Raj,谁叫我喜欢那个天台。于是收了房租的Raj,第二天就开始刷漆。
早晨七点,我下楼,他已开始忙碌,打了一声招呼,就开始与帮工调漆,漆味冲天,直冲到楼顶我的鼻腔。Raj贵为老板,也要自己一手一脚地刷,一层楼四间房,拥有四层楼还带个花园的Raj已经算是富人。在加德满都,土地是永久产权,中心区地价超过3万人民币/平米,男人是妥妥的一家之主,前提是,你得有营生,养活一家子,得有土地,装得下一家子。我没问Raj的第一桶金从哪里来,但他的一子一女,应该不用太愁未来,两人都不再上学,也未出去工作,Raj专心刷着每个房间的墙和门,把储藏室腾出来也改做客房,是刷着民宿的未来也是刷亮孩子的前程。毕竟,缺乏工业,进出口依赖印度,在加德满都不干旅游行业相关也不当培训课老师,就没什么工作机会了。
晚上七点,Raj结束刷漆工作,太太端上饭食,一家人围坐在花园的桌子上,咀嚼、交谈。
暮色四合,女人在花园一角点亮了一盏小油灯,那是尼泊尔人的传统,寓意为,驱散黑暗。
是啊,站在天台上眺望,四周密密麻麻的自建房如杰克与巨人童话中那些裂土蹿升的豆苗,转瞬之间,就从纤薄的纸上规划长成了粗壮的栋栋楼宇。加德满都作为尼泊尔首都,急速涌入的人口、快速的城市化、本为山谷,缺乏平原的地势,和毫无市政规划的前提,决定了这一切必然混乱。有时,混乱会拢归为有序,比如终究被拆除的九龙城寨,有时,混乱就只是混乱。也许,混乱之所以混乱,是因为不可预测过程和终点。于是,在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人眼中,用最年轻的生命阶段去等待混乱的厘清,究竟是不是一种浪费?
哪怕远方云层之下,丛峦层叠的深谷中,灯火亦通明,乌鸦在清晨和黄昏盘旋扇翅,停落在各家阳台上,鸟头端凝,凝视那些谷底中的灯火,每一盏灯火后,也是一户人家。行经过那些山谷,垃圾充塞河流,灰尘漫天张扬,巴士穿过灰尘,像冲出一片近乎凝滞的固体,路边绿树早已不辨本色。尽管如此,人们依然在灰尘中生活,吃饭,走动,淡然自若,挤上一辆辆开往城市的巴士,哪怕只能把自己缩成窄窄一条,才能塞进别人的身体之间。他们有个迁往都城的梦,城市,毕竟机会更多。
Deben从山谷中来,如今他在加德满都已有一份小小产业,自然不再讳言自己的出身。
Deben的英语几乎没有口音,说起最喜欢那些国家,言必称欧洲种种,他说,最喜欢瑞士,精致极了,德国差一点,线条太粗,西班牙也很好,美食一流,女孩也美。Deben二十岁出头得了机会去欧洲做服务生,辗转几个国家,自然是吃了一些苦,但好在英语练得纯熟,三十多岁时被一对西班牙夫妻扶持,便回加德满都做生意,开了一间厨师调酒学校,另外,也经营民宿。Deben经过欧洲训练的品味确实与众有别,学校里花草环绕,玻璃顶的房子势必将绿意和光线引入埋头苦干的厨子身边,营造一些明亮的未来。公共空间用心打造过,桌子椅子,都是made by hand(手工制作)。同样,Deben对女性的品味也经过欧洲的调教,西班牙的情缘至今念念不忘,喜欢淡色的皮肤远多过喜欢本土的暗调。但终究还是与青梅竹马的山谷女孩结了婚,生了两个儿子,只是时不时会跟中国女孩调情,假借分享商业机会的名义,找你出来喝咖啡。Deben的商业圈确实经营得纯熟,朋友圈和小某书都成了宣传通道,时不时发出与白皮肤外国友人相谈甚欢的照片,于是在推销民宿时也多了一个噱头,住在我这,给客人提供国际化的生活环境。
上一代能走出去的青年,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归,对于亚洲人,衣锦还乡是不是写在一代代的骨子里无分国籍?下一代人是否还延续了这份无国界的基因?
但重点是,衣锦,才能还乡。
我问K,你为什么要回国?
K二十多岁,藏餐小馆里遇见,我俩总在同一时间吃饭,各自坐同一位置,隔一条过道。上午十点半,是小馆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此外,生意太好,华人一波接着一波,宁静迅速消散。这份宁静是一种温软的拥抱,在时刻嘈杂的加德满都,予我庇护。我端一杯奶茶瘫坐在宁静的环拥中,其实没有交谈的欲望,只是暗暗好笑,这个男孩,每天点同样一份食物,我也一样。
直到一周后,他再度和我同一时间落座,K开口,又点牛舌和Momo(饺子)?我说,你不也又点了Thukpa(汤面)。
我俩,相视一笑。
K用微信,地址写着重庆沙坪坝,然而他的大学在成都的川大,我在想,你知不知道成都看不上重庆,重庆看不上四川?他反正说,成都很好,很多好吃的。我说,成都也是gay都,你这个可爱男孩有没有被追过?他本来问题一堆追着我聊,听闻,连连摇头,低下头,吃面,红色蔓延到耳朵根。
K说,每天上午下班后,就来这里吃饭。
但是你为什么回来呢?
我好奇,加德满都的年轻人能往外走的都往外走,比如我的那间学校,雅思班里的年轻人多半想去澳洲和英国,去澳洲,做护士,去英国,投亲靠友,继续深造,或者,随便做什么。学费因为华人来多了,翻倍地涨,如今已接近当地人的月平均工资,报班的当地年轻人依然蜂拥。小组作业时,一个男孩说,加德满都工资低,消费高,自己的母亲大学毕业做老师,因为薪水太低辞职,8年没上过班了。他想去澳洲当护工,但他太喜欢用尼泊尔语跟同学讲小话,吵得外教情绪失控,于是,这个男孩也就不再按时来上课了。他那出学费的爸妈怎么办?
雅思班还有个男孩,大学毕业后做了一段时间的实习生,工资太低。天热时上课,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便悄悄把椅子搬远了点。可是男孩说,我住17公里外,骑摩托来的,早晨九点的课,他一天都没迟到过,哪怕口音重得老要人问sorry, pardon?(对不起,可以重复下吗?)也从不放弃开口的机会。他说,我也想去澳洲,这里,看不到未来。男孩的皮肤很黑,眼眶深陷,明明也就二十多岁,加德满都的太阳爆裂起来,也晒出了四十岁的模样。
那么K,你为什么要回来?
K没说,笑一笑,他每天都点同一份汤面,是菜单上最便宜的蔬菜汤面,什么工作上午十点半下班?我知道,中国的工签,并不好拿。
所以我给了他一个答案:因为这里是你的家乡?
K迟疑一下,走下了台阶,说,YES。
安娜听我讲完跟K的偶遇,觉得有趣。乍一看,安娜是当今小某书热帖上的典型尼漂,离职,上一站马来西亚,下一站泰国,目前在尼泊尔三个月,因地理套利报了各种培训班,学咖啡学画画,英语还请了私教,每一个,花费都不过几百块。安娜说,工作十年,疲倦不堪,这是她给自己的假期,这一年什么都不做,直到把工作带来的熵值完全消化掉。
为什么学这些?是为了以后工作吗?
想学就学了,没有那么多目的性啦。安娜笑嘻嘻。
借助尼泊尔的印象标签,所有尼漂都有着嬉皮的影子。
但她又有着完全不符合此类热帖的人生背景,安娜不是大厂在逃员工,不是逃离绩优主义的小镇做题家,不是寻找人生方向的迷茫文青,不是站在三十岁的节点,对自己说三十而已的女性主义者。安娜的老家在农村,从小没用过洗发水,洗头都是用粗肥皂随便打一打泡沫,头发打结就一推子推成光头。小时候不爱读书,什么都学不进去,正好家里房子莫名其妙地塌了,从此顺理成章被寄养到亲戚家,成绩不好也有了借口。安娜的爸爸是农民工,妈妈当了一辈子全职主妇,小时候妈妈带安娜起早赶集卖菜,揪着她的头发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孩薅起来,到了集市,妈将孩子放在菜摊后,对安娜说,你来学着卖菜。然后,自己去其他摊子串门了。安娜就这样接触了人生中第一份销售工作,如此,大专毕业后就做了茶艺师,也是销售。
如今,未婚未育。
人生跟绩优主义没什么关系,从未索求过被纳入主流叙事,似乎也就意味着无从被钱、地位、权力捆绑,可以超脱任何社会定义。但走过庙宇一个个,求拜祝祷的人络绎不绝,安娜不看那些雕梁画栋,也不听满天神佛的曲折来历,她说,我不信神佛,我只相信人靠自己靠双手,才能改变境遇。
所以,她要在40岁赚足500万,明年,去美国打黑工也好,去深圳帮哥哥开店也好,总之,40岁后,退休。
这一年的晃荡是为了之后十年铺垫最好的回忆,赚钱是最终的叙事主线。
安娜的朋友圈发了一条新的:Learning English isn't just about grammar; it's about gaining power,freedom,and new opportunities(学习英语不止关于语法,是为了获得力量、自由和新的机遇)。
谁又能真正超脱出亚洲人的传统命运呢?
雅思班里除了那一半本地年轻人外,另一半,是中国人。有的是全职妈妈带着想要申港大的儿子来突击语言,有的是被裁的女生打算通过语言出国改命。课程上,17岁的男孩和妈妈紧紧坐在一起,妈妈拿着男孩的试卷追问外教,这一题为什么这么改?男孩嘟嘟囔囔,想要自己问,却只能蹦出一个个单词。但下一节课,男孩就坐到了妈妈的斜对面,那是母爱和视线都要拐个弯的位置,虽然教室就这么大,躲也躲不到哪去。当一群中国人被迫分到一个小组作业时,讨论:THE ADVANTAGE AND DISADVANTAGE OF STUDY ABROAD (留学的优点和缺点),女生说,对我而言,没有Disadvantage(缺点),只有Advantage(优点)。
也是她,在泰米尔的街道上和我边走边聊:我打算花三个月在这把雅思考到7。
那你就没得玩了,只能日夜刷题。我说。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国外未必是heaven,但国内是hell。她补了一句。
尼泊尔到底还有没有嬉皮?
外教Shawn,只要不被讲小话的尼泊尔学生气到,大部分时候情绪稳定,只有在讨论论文的主题:AI是否会取代大部分人类工作时,我说,会,因为AI比人便宜。他猛点头,“Yes!AI最终会取代绝大部分工作,因为大公司需要AI赚钱”,我俩眼神一对,心领神会。
Shawn五十已过,身形清瘦,食素。三十年前从纽约来尼泊尔读书,在特里布万大学进修尼泊尔语和哲学,他说不管你们喜不喜欢加德满都,反正我很喜欢,我喜欢这里无所不在的寺庙,美妙绝伦的木雕,壁画,佛像;我喜欢徒步,一抬脚,就能走进森林和雪山,那里远比人间纯净;尼泊尔没有化工制品,资本没有控制每个链条每个角落每个人。Shawn本打算留个学,没想到最终留下身心的方式不是在某个雪山寺庙里当高深莫测的外国高僧,而是娶了本地女孩也生了孩子。当年的同学已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当了终身教授。Shawn倒是没表现出任何后悔,他一边说fuck Monday (去他的周一),一边说,别误会,我爱我的工作。毕竟,如今的Shawn也是这所雅思学校的王牌讲师,红袍黄巾的僧侣都在楼道里等他的下一节课。
连和尚都这么勤奋?
泰米尔的网红咖啡馆里,三层小楼坐满了“松弛”的白人黑人黄人,人手一杯手冲咖啡,水洗豆飘出红酒香,衬得水烟气更立体,然而面前一台mac,人人都是远程工作的数字游民,赚着web-3和自媒体的钱。用亚麻袍子和脏辫装扮的中国人,不刷iphone16的时刻是因为要举起来自拍,卡擦,修图软件上用ai自动剪辑和排版,再上传到小某书,标题为——我自由热烈的灵魂,然后,等待点赞,也等待变现。
尼泊尔到底还有没有嬉皮?
那个曾经一无所有,靠搭便车流浪到加德满都的中国女孩,如今趁着社交媒体的热度开起了自己的服装店,搬进了大房子。别误会,我为她高兴,因为法国摇滚乐手丈夫已弹不动贝斯,力气都留给了带孩子。她要养家,要为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有没有根本不重要。
在约翰·厄里和乔纳斯·拉森的笔下,“游客的凝视”被解释为:游客带着欲望消费经典的再现,我翻译一下,即,带着已被媒体书籍和其他游客塑造好的印象,在该地一一对应。
连绵的雨季盖不住灰尘和噪音,在加德满都连续三年超过3%的人口增长率(北京为负增长)中,那些轻灵而背弃主流的叙事,我不确定是否依然是这座城市的灵魂主干,但是蜂拥而至的各国来客,无疑都带着新的目的,而这些目的,势必将强力参与、重塑加德满都,以及尼泊尔的文化标签,或者,更深处的结构。亚洲人和欧美人都有各自逃不开的叙事传统,时代的断裂又扬起新的沙尘和欲望。
我常常感觉割裂,但又必须接受,毕竟,我的求生欲也混杂其中,而写作又给了我一点观察者的疏离和清醒——当我们质疑,就开始了解,当我们追寻,就开始创造。也许,这是当下时代,每个人都必须拥有的乐观主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