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答这个问题前,似乎应当先阐释我对“人设”这个词的理解,与大家“拉齐颗粒度”。经常上网冲浪的年轻人,或许会对这个词非常熟悉,因为它常被用来说明某个动漫、影视角色乃至明星的某种形象特质。
作为“人物设定”的简称,它本用来指代创作者对文艺作品角色核心特点的设计。被称之为“人物设定”的特点都是创作者为了让角色更容易被理解,而进行标签化的描述,因此,在我的理解中,它绝不是用来承载人类真实性格的词语。如今,虽然人们开始用“人设”来指代明星网红等真实人类的形象,但也仅代表一种被营销出来,借此吸引特定受众的刻意呈现的外在形象。我不好说这种形象一定是虚拟、虚构的,但至少是营销者为讨好他人所刻意呈现的。
因此,当我看到这个问题时,我第一反应是回忆,在我不算漫长的人生里刻意营造过什么样的特点。
2003年左右,我在上海以借读生的身份上小学。那时候本地学生和外地借读生的划分很明确,每年和学杂费一起公开收缴,谁多交钱谁就是借读生。本地孩子或许会听到父母议论,对“外地人”有一些模糊的概念。不过和成年人关注的重点不同,孩子们大多数时候只在乎能不能上课时一起说小话,下课后一起疯闹。在满足这些的前提下,外地人的身份并无大碍。但如果一个孩子不合群,那她在孩子们眼里就可能是异类了,而借读生的身份更是“我们不是一路人”的有力辅证。
“仅仅是因为和别人不一样,就可能被嫌弃。大人们的世界也差不多,但在孩子们的世界里表现得更直接。”少年时读的第一本村上春树是《1Q84》,初读时年纪小,故事内容随看随忘,但书里的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
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生活,条件拮据,我的衣服大多是亲戚家的旧衣服,款式老旧且不合身。奶奶喜静,觉得女孩子不宜太活泼合群,所以我准时上学,准时回家,不带同学回自己家,也不去同学家做客,放假几乎不和同学联系,唯一被允许的“兴趣爱好”是阅读。在班里只交一个好朋友——同桌。这样的小孩子在家长眼里乖巧、文静,在同龄的孩子眼里,就会显得孤僻、怪异。班里的“大姐大”会因此要求我的好朋友不许再跟我说话,好朋友的朋友也劝我不要再“拖累”她。
初中之后,我决心脱胎换骨,做一个“合群”的人。放学后不回家,和大家一起去操场看男生打篮球或者兵乓队训练,下课后三五成群地在教室门口八卦,听大家悄悄议论某个女生过长的汗毛时假装附议。虽然我看不懂篮球也不喜欢运动,回家晚了一定会挨骂;比起新鲜的八卦,我时常更想接着读我上课偷偷读到一半的言情小说;虽然不敢反驳,但我当时正自卑于自己胳膊上的汗毛也不能算短……但对于被孤立过的孩子来说,世界末日都没有上学时没人说话可怕。于是我开始假装“合群”,假装爱热闹、融入人群。
此后,在我的精心营造下,我的人际关系发展逐渐顺利。只是好景不长,我的人设只维持到高一。此前,我的交友法则是在人群里找到一个朋友,然后放弃一整片森林。初中以后,在这个基础上为了能和朋友快乐玩耍,而尽量和朋友的朋友也保持相对友好的关系。看似融入集体,实际上我并没有从中学会建立健康的人际交往关系。现在回想,之前没有搞砸,纯粹是之前的朋友也并不那么外向。而高一时被我选中的好朋友是我初三的班长,热情、开朗,还又在一个班——熟悉,天选之友。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外向少年,热爱广泛交友。很显然,当时的我并不具备和她以“合群”人设吸引到的朋友们共处的能力。
在第无数次质疑她故意冷落我和别人一起玩之后,我俩终于闹掰了,连带着她的朋友们一起。我又成为了被整个班孤立的对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会儿正好赶上文理分科,原来的班里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理科。于是,我提溜着我比理科能看的文科成绩,毫无留恋地“滚”到了另外的文科班。可能是高中生的生活太过枯燥,我和朋友闹掰的事件就显得轰轰烈烈,感觉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我不得不放弃了我的人设,开始摆烂。
摆烂之后,我似乎又开始合群了,像班里绝大多数的学生一样,上课和同桌说小话,下课和后桌讨论昨天看的小说,晚自习下课有一起顺路回家的同学。写这个问答前,我去骚扰了我分班后的同桌,问她眼里我高三那年的样子。她说:“你那时候蛮活泼,甚至比现在活泼。”而我提起高一那段崩溃的友谊时,她立马回应:“你放心,高中后期就不内耗了。”
大概是不那么恐惧之后,变得不再拧巴,而不那么拧巴之后,我才真正成为了一直假装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