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做朋友吧，真的。她想了想，回了句，我们他妈的从来就只是朋友啊！
她在夜场嘻嘻哈哈，一瓶酒敬完全场人，和每个人都有得聊，她是每个人的人脉，也是每个人的心腹，所有人都可以开玩笑似的骂她，讲她风骚，讲她浪荡，讲她不守公序良俗，当然这些玩笑，只有朋友可以和她开，换了其他人，她能立马拧着瓶子和对方干上一架，听说在某一次的酒吧里，她还为朋友大打出手，一人扯了两个人的头皮，就因为对方抢了她朋友的桌子。她是江湖儿女，她是性情中人，她是我们这一圈朋友里的开心果，一句话可以逗乐一场子人，日常她睡觉，睡醒了工作，她可以带着电脑在任何地方办公，包括酒吧，我可以说我没有一点夸张，她可以一手端着酒和别人干杯，一边在电脑上和别人讨论工作的细节，当然也会分神，这时候她会大吼一声，让她静一静，包厢里可以立马鸦雀无声，然后她自己捧腹大笑，说，你们就这么听话啊？然后朋友们又热闹起来。有一次她喝多了，朋友送她回家，两个人在半路被司机扔下了车，她的爱马仕包连同手机电脑通通不见了，醒来的时候在警局，据说是她朋友比她先醒过来，拉了她找到了附近的派出所报警。当然最后什么东西也没找回来，她只说了句，去他妈的爱马仕，没被人侵犯已经算是最大的福报，好人有好报。说完第二天大睡一天，继续在夜场蹦起来。
她交往的上一个男朋友是在三年前，再上一个，是六年前，这是她认为能够被称为男友的人，一个意大利人，一个纽约人，意大利人是真意大利人，纽约的那位是个华人。她在海外念完书就回了国，回国的原因也是因为意大利人因病去世，那段感情是她最痛心的，没办法，生死有命，后来我在一次聊天中得知，他们恋爱的那些年里，也基本上是分分合合，但是意大利人是非常务实的男人，将她带到了一个新的领域，培养了她一些好的习惯，最重要是，那场死亡让她的心胸彻底豁达起来，让她成为新造的人。后来的纽约男友，更像是其中一个插曲，他们在美国相识之后，男友为她回到了北京，两个人在东三环附近租了一小间房，那段时间她没工作，他也正好在过渡期，两个人窝在家里打三天三夜的英雄联盟，昏天暗地之后出去觅食，她带他见各个朋友，大家都很喜欢那个纽约男友，他低调温吞脾气好，但是第二年他回美国毕业，就和她提了分手。他们没什么争吵，纽约男友的意思很简单，我们走到了一个不得不分开的阶段，至少他单方面这么认为，姐子喝了一口酒，说，好啊，那就祝我们各自前途似锦。
在那之后，她就没有再谈恋爱。
有时候她来我家里问我借书，和我讨论爱情，她说，你讲讲，他妈的爱情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反正我说不清楚，但挺好玩，又难免让人难过；死不了，但掉层皮。到后来，恋爱不如做爱有趣，至少做爱不用伤害自己，你说对不？她对我讲这些，是因为她对身边的人向来不设防，她可以暴露她所有的爱，和所有的隐私，她认为她反正是这个世界上不重要的人，不是轻视自己，而是觉得没必要端着，所以她能量很强，总能感染周围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当下的小年轻批判吧，说到底，也无非就是个渣女，但是她说，挺好的，骂吧，反正她听不到，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喜欢表扬别人呢，几乎没有了，更多的是沉默，和压抑，但是她才不要那种死气沉沉的生活，就算被人骂，她也坦荡得让自己开心。
她说三十五岁是男人的分界点，这个点之下的男人可以慰藉身体，之上就只能慰藉精神了。她不在乎钱，有有钱人来找她，她也只看这个人看不看得上眼，看上眼，她可以为他花钱，花多少都无所谓，哪怕对方再有钱。她更在意这个人有没有才，她说，才华是多少人靠钱都堆不出来的东西，但凡有个人有才，爱上她，她可以立马嫁给他。她认识画家，摄影师，作家，编剧，导演，歌手，演员，她是我们这个圈子中心的中心，只要有要找的人，给她打个电话，她立马就能从长名单里给你筛选出来，即使有她不认识的人，她也能立马通过人找到他。在所有的这些人里，她最喜欢的是歌手，不是情歌歌手，是rapper，为了追一个rapper，她跑到我家里来让我帮她想词儿，让她可以在那个人面前大放异彩，我说，姐，真的，不至于，那个人不在国内，看不见，摸不着，就是一种想象。她说，对，我得想象，没有这个想象，我他妈还活着干嘛？
Rapper是她在游戏里认识的，两人打过几局之后，就迅速加了微信，暧昧起来，他喜欢暧昧，她就跟他暧昧，他让她别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她说OK，咱就谁也别把心思放在谁身上。rapper说西海岸有个女人他想去追求的，隔着几十公里，他开车就能去，她说，行，你去，你去追完了，还得回来找我。结果他没去，继续找她。两人倒时差，有时候是他深夜不睡，有时候是她熬到清晨，他们聊的话题大多数挺无聊的，嘻嘻哈哈的两人彼此抬杠，谁也不服谁。她在和朋友喝酒的时候和他聊，工作的时候和他聊，吃饭的时候和他聊，到最后她的世界里只有手机。我说，姐，你走火入魔了。她说，对，不疯魔不成活，说的就是我。她和他在电话里做爱，彼此结束之后，开始聊人生理想。她收集他的信息，偷偷去看他们的合盘，结果rapper说，我看过了，咱俩是睡服关系，睡觉的睡，服务的服，她说，行，有关系总比没关系好。
我明白rapper的有趣不能当饭吃，但也能理解她沉迷其中的状态。她太需要有个人在生活中给她解闷儿了，这个人重点不一定要触手可及，但一定要有趣。平淡乏味的生活，最怕遇到无趣的人。他一直劝退她，她一直不接茬，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不是恋爱关系，他说当哥们儿处挺好的，她说，我他妈缺一个哥们儿？他说，我就是个渣男啊，才这么和你说啊，既要又要，你不懂？她说，我不懂？我还在这儿和你逼逼呢？然后两人又笑了，笑得特别开心，他说，你白羊，我天蝎，咱俩水火不容。她说，不是我烧开了你，就是你浇灭了我，就看咱俩谁厉害吧。
因为暧昧，其他男人都不香了，她对身边男人的欲望直线下降，但是又明明知道和rapper没有结果，但这种拉扯反而成了她倍感乐趣的部分。后来她说，其根本还是在于，她不想输。不想输给西海岸几十公里的那个女人，rapper发来照片，女人比她矮也比她黑，她认为自己是不该输的，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故事。那天喝醉了酒，两人还在打游戏，突然有人进来骂了他，说他调戏女生，说他不负责任，一场游戏就这样被打破了，既是游戏中的游戏，也是恋爱中的游戏，rapper突然就沉默了下去，下了线，消失了。他被点明的那点伎俩，在她看来毫不重要，但她要跑去和他说清楚，一切就不好玩了。
深夜，他给她唱了一首粤语歌，陈奕迅的《陀飞轮》，他挺感伤的，快三十岁了，在美国稀里糊涂地唱歌，唱了这么多年，也赚了不少钱，和不同的女生恋爱，然后一直单身，这种状态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但一想到要一直持续下去，他就忍不住伤感。歌词里感叹时间，感叹青春，感叹人生的碌碌无为。她说，然后呢，谁的人生不是这样，所以有趣开心多重要，这年头，人人都在找乐子，但就是不爱谈恋爱。她爱，她喜欢消耗自己在一段又一段无常的关系里，也从来不去看什么恋爱指南，控男分析，她就跟随自己内心，洋洋洒洒地开始，风风光光地结束。她说，你伤感啥，你就是个小屁孩，你伤感起来一点也不性感。他说，那你听我唱rap就觉得我性感吗？她说，不，我听你专门给我唱rap才性感。后来她抽了烟，喝了酒，靠在床头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rapper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真的。她想了想，回了句，我们他妈的从来就只是朋友啊！
只是这句话，她稍稍赢了一点点，至少在这番说辞里，她把他一直当朋友，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