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Person

你的面试还好吗?

发布时间:14小时前热度: 3 ℃作者: 徐阳


橙子如实回答,自己是早上坐高铁来的,十点多到站,然后转地铁。总经理和她身旁的助理一齐惊呼,外地来的呀!不知是真心惊讶,还是习惯性给出看似礼貌的热情回应。早在邮件沟通和通话阶段,橙子就已告知人在外地,恳请确定线下面试的时间之后尽早通知。看样子,总经理要么不知道这个情况,要么听完就忘记了。

收到第三轮面试邀请时,橙子还挺惊讶的:这种特殊时期愿意向外省应聘者发出线下面试邀请,说明是很乐意接受外地人的。尽管城际流动有限,却也不时有用人方邀她面试。先是一家外企发出线上面试邀请,潜在上司对橙子颇为满意,可当橙子询问自己十分在意的问题时,对方却语焉不详,躲躲闪闪。一家初创小公司也邀她线下见,橙子果断拒绝了。当然,还不够果断。要是果断,她早该放弃那家:老板以能力测试之名,让她提取信息做了三十多页PPT,还让她听译,给一段几十分钟的专业讲座视频加字幕,简直就是充当免费劳动力。

办公室里最亮的是一面白墙,窗畔那盆可怜巴巴的植物叶片灰暗,桌椅陈设简单明了,氛围略显严肃。气质颇似退役芭蕾舞演员的总经理高挑挺拔,妆容精致,举手投足优雅从容。能看清彼此面目,是因为进屋前有位工作人员再三向橙子确认,领导倾向于摘下口罩面试。

事实证明,总经理从未看过橙子的简历。她走进屋,稍作寒暄,便开始和助理一起翻看刚打印出来的热乎简历。三十多了?看不出来啊!感觉人还挺精神的,我们这种在岗时间比较灵活的工作应该吃得消吧?听到那位威严而优雅的女士如此调侃,橙子心里咯噔一下:还没见过上来就说年龄的呢!至少先装模作样聊几句专业相关的问题吧?

不知对方性情,橙子保持冷静,自嘲说,看起来小而已,念完书又断断续续跟了几个项目,一不小心就到了这个年纪。对方又问,为什么读了两个硕士,没直接读个博?橙子说,是两个不同专业,觉得相关训练以后工作都能用得着。

做过那么多口笔译项目呢?经验和能力应该是可以的。但为什么都是短期做完就走呢?

都是跟着跑的项目制。而且我想看看不同行业,接触一下不同领域的术语和工作习惯。

从简历来看,你的确热爱戏剧行业,想应聘剧院岗位我能理解,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留在老家那边,非要来这边呢?剧院哪里都有,一样能做啊。这里生活成本高。

我个人感受是,每家剧院气质不太一样。(总经理和助理郑重点头)我认为您这边的策划思路和剧目很棒,而且有不少海外团队来访,双语工作能力可以派上用场。

对了,你做过实习或兼职的那几家,据说能留下来转正的都是关系户?

这我就不清楚了,您也看到了,我没转正。但我接触过的工作人员都比较专业、友善。

……

岗位描述对外语要求较高,橙子原以为有英文面试,还特意重温了相关术语。然而,用中文浅浅地聊了几个戏剧节、演出团体和剧目在国内的推广情况后,总经理不紧不慢地说,你的确很优秀。但你也知道吧?你那些优势,眼下发挥不出来,我们这边短期内几乎不涉及线下双语工作。我们实际一点,论年龄,你没什么优势,刚毕业的大学生精力比你好得多。我们这儿工资不高,你来之前应该了解过吧?你这个年龄,既可能因为经验和阅历丰富做得比应届生好,上手快,也可能因为体力不支、思维不够活跃输给刚毕业的。如果以后你的上司比你小很多,我不确定你是否可以接受?橙子保持冷静和微笑说,我觉得共事的默契度更重要,我不会特别关注同事或上司的年龄,如果有幸加入,当然是来干活儿的。

总经理端起手边的杯子抿了一口,又问,你家人同意你一个大龄女孩来这边闯荡吗?这里成家立业的成本都很高。你有男朋友吗?……没有?那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你是独生女对吧?父母退休了吗?做什么工作的?……橙子早已习惯此类查户口式的提问。这些问题令她恼火,而且不管如何作答,对方都不会满意。橙子敷衍着回答,但更想告诉她们,你们无权询问与工作本身无关的问题。可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总经理优美的嗓音仍在耳畔播报:开诚布公地说,作为用人方,我们希望员工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培养出来、能够独当一面之后,不会忽然因为个人原因离职——

接着对方忽然变得亲切起来,说,来都来了,抛开面试问题不谈,我们好好聊聊你的个人规划问题吧。橙子觉得就像是坐上了过山车。可我就是来面试的,你以为呢?她心里想着,却没说出来。她感到愤怒,但隐约觉得,此刻爆发,时机和对象都不太恰当。

听见总经理那句话,一直在象征性做笔记的助理仿佛收到了信号,立即放下纸笔,准备轻松愉快地加入闲聊。对她和她的上司来说,本轮面试任务到此结束。也有可能,这原本就是一场为了扩大面试人数分母才安排的面试。文艺界尽可借作品大谈各种主义和理念、传递各种美妙的价值观,但日常运作多半和其他行业一样现实。

总经理笑盈盈地对橙子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改行,积累更多口笔译经验,提高报价,那样可能更划算?橙子设法把话题拉回面试,说,我来您这边应聘,也是希望以后能够专注于喜爱的行业,有一份稳定的全职工作。报价非常理想又比较稳定的口笔译工作其实不多。您看,其实我对稳定性也有一定的追求,不会随随便便离职。总经理面露遗憾,重申时机不佳,再次强调目前的工作安排对语言能力要求不高。

双方客客气气道别,助理奉命下楼接应下一位应聘者。她和橙子一起离开,坐电梯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看起来比橙子小很多,仍是学生模样。能在工作间隙下楼转悠,那姑娘看起来挺开心的。只面对橙子一个,她显得轻松许多,方才的拘谨一扫而空。

那位助理说,你读研的两所学校都是名校,你知道吧?橙子愣了一下,说,不管是不是名校,学到东西、能帮我拿下喜欢的工作就好。对方摇头说,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国际学校或留学机构什么的,拿更多的钱。橙子没讲话。那位又接着说,待在老家更舒服,你没必要为了兴趣爱好或者理想什么的来我们这边,拿着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付房租,那样几年十几年后可能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宽敞凉爽的一楼大厅,整片空间更显晦暗。走出玻璃感应门没几步,橙子忍不住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待了不到四十分钟的那座建筑。从查验行程码、填写个人信息表,到面试完成,不出四十分钟。

上午,橙子一下火车就直奔面试地点旁边的大型购物中心,待在一间小书店里,中午在负一层吃了十几块一碗的拉面,然后对着手机里收藏的资料回顾可能会聊到的专业知识和单位发展概况。面试前,她没敢离开冷气充足的室内环境,生怕出汗厉害需要不停补妆。在那几个小时里,她也和在附近工作的人一样,把那座购物中心当成了临时喘息的小天地。

烈日当头,她一路撑着伞,没仔细留意沿途被日光照得明晃晃的一切。反正,这条路与她日后通勤无缘。沿着河畔,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地铁站,步履均匀。大太阳底下,什么都是敞亮的。橙子忽然感到无比轻快。不急,返程票留出的时间十分充裕,还有四个多小时。

炽热的阳光把人晒得昏昏沉沉。挺好。她懒得细想刚才那些对话。如果这场交谈是在老朋友之间发生的,她或许会觉得只是观念不同,甚至可能会觉得对方的话有几分道理。可她和她们并不是老朋友,连朋友都不算,只是恰巧无法平等交流的陌生人。狭路相逢,一个无所谓胜负、无所谓关心与在乎的场景。

钻进两条线交汇的地铁站,周围一张张戴口罩的面孔就像橙子小时候在游乐园里最害怕的“八爪章鱼”,转得她头晕目眩。想想真有意思,从前她害怕的并不是自己坐“八爪章鱼”,而是看别人在里面玩。身在其中,眩晕感反倒没那么强烈:跟面试一个道理。

特殊时期,奔涌的人群隐去了一张张完整的脸,只剩下一只只眼睛,有些闪亮明媚,有些昏暗混浊,有些给人以说不出的感觉。橙子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聚焦在简单粗暴的招聘平台广告上,人海中另外几双眼睛也一样。眼睛的主人们或许都在默数自己用过多少种平台,已经投递出多少份简历,目前被联系过几次……

电子屏下方,有双眼睛看起来很熟悉。同样熟悉的,是那个多少年都没换掉的背包。那个双肩包,树凯大一下半学期就开始背了,从来都不舍得换。如果那个背包的主人当真是树凯,一则说明包的质量的确很好,二则说明树凯会用对待朋友和女朋友的方式来对待物品:一旦习惯,就难舍难分;一旦形成依恋情感,他就会想方设法把心爱的人和物留在自己身边。

那道目光投向橙子,久久没有移开。你在这附近上班啊?那个熟悉的声音说。

橙子摇头说,来面试而已。对方问,什么时候知道结果?橙子说,估计没戏。

她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树凯又追问,不管是不是今天面的这一家,我们肯定会在同一座城市工作了吧?好巧。橙子说不一定。树凯又说,我单位离这边不远。橙子点点头。

短短几分钟,树凯的新形象已被橙子摄入脑海中。和几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相比,中等身材的他微微发福,整个人似乎少了几分逼人的锐气,多了几分颓败感。

宣告列车即将进站的广播响起,橙子说,我要上车了,随后头也不回地钻进车厢。

这班车来得正是时候,进站时间不早也不晚。它真是救星。一头躲进去,完全是因为它的运行方向和树凯的路线相反。她不知道树凯的目光是否在追随启动的车身。她没敢扭头看,生怕给对方留下依然在乎、依然热情的印象。

冷一点,再冷一点,冷得和这节车厢的空调一样,他总该明白了吧。

下一个站名响起。还好,本次列车途经橙子最喜欢的那片街区。她会在那里下车。

反正还有很多时间,先去溜达一会儿。几小时之后的事,就留到几小时之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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