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Person

共同的决定

发布时间:11个月前热度: 51 ℃作者: 程惠子

 

如何确认一段关系是不是良性关系?可以先从尝试和对方承担责任开始。该如何共同面对日后漫长的人生,如何在生活的捶打之中互相鼓舞,这才是人类选择结伴同行的意义。


Bork和我决定养一只猫。从我们做好这个打算,到真正地养了一只猫,大概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投喂了不少流浪猫,也关注了许多的领养信息,始终在等一只有缘分的猫咪出现。在许多网友的视频中,遇到(或者说“绑架”)一只小猫是如此容易,笼子放在那里,撒点猫粮,第二天就长出一只可爱的小猫来。然而,这事对于我们来说,却显得十分困难:我们前前后后喂了恐怕有几十只猫,却一直都没有遇到那只命中注定的、写着我们名字的小东西。大部分的流浪猫都是怕人的,只能把猫粮放在离猫咪较近的地方,然后赶紧走开。剩下少部分相对亲人的猫,也各有各的问题:比如有的猫长得非常威风,是某个聚落的首领,抓走了它,可能会有“九子夺嫡”的惨案的发生;有的猫呢,性格太过活泼,可以像攀岩运动员一样,在几米高的铁丝网四处横行,如果带回家,恐窗帘、沙发等生活用品会遭殃;还有的猫,在固定的领地上有固定的玩伴,并心安理得地接受人们的每日投喂,东游西荡十分快活,这类猫我们也没有下手,总觉得自由诚可贵,不该夺走人家天生的权利。

当然,迟迟未能实现养猫的愿望,原因也并非均出于客观,追根究底,最本质的缘由大概是养猫的决心不足够坚定。养是肯定想的,但总是抱有许多的顾虑。养一只猫,意味着家中多一条生命,它的喜怒哀乐从此与我们勾连在一起,十几年不会分开。这不是说说而已,而是与责任相挂钩。我们先前曾有许多设想,养猫之后,出远门了怎么办,搬家了怎么办,小猫生病了怎么办——还有,如果它是一只不听话、会拆家、常应激、爱咬人的小猫,我们还会坚定地喜欢它、坚定地养下去吗?

在这期间,Bork的表姐生了一个小孩,他们夫妇在结婚多年后,终于成为了父母。我们去表姐家中探望,那新生的生命缩在摇篮里,只有小臂那么长,看起来无辜无害,却足以消耗两个人的全部精力。有了小孩之后,他们夫妇没有吃过一顿完整的饭,小孩醒了哭了、拉了尿了,一点小动作都牵动着这对新手父母的神经。他们从前曾多次在假期出国旅游,现在最远也只到市郊的农家乐走一走;从前经常出门看电影,现在只能在家看看电视,声音还不能太大。他们每天都要给小孩洗澡、哄小孩睡觉、喂小孩吃饭,等小孩终于长大一点,能带出门去遛一遛了,也是大包小包,手忙脚乱,在孩童的哭与笑之间匆忙往返——这些只是我们所见的部分,在我们没有看到的地方,相信他们为这个孩子付出的心力只会更多——但他们为此心甘情愿,甚至在处理各类“麻烦”时表现得甘之如饴。对于新生命的到来,他们是如此喜悦、如此欣慰,以至于让Bork和我在每每探望结束,从表姐家出门之时,都不禁对他们的变化感到敬佩与讶异。人真的会愿意为另一个人牺牲无数,乃至放弃自己大部分的生活吗?仅仅因为这个人是你的孩子?街道上车来车往,在我们面前汇成河流,像把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永远地隔开了。我们在其中穿行而过,终于到达马路的另一侧。踩上坚实的路基,Bork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忍不住和我感叹道,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是,在敬意与感佩之外,生活的变化令我们感到恐惧,尽管这种变化并未发生在我们身上。恐惧似乎来自于一个遥远的时空,经过神秘莫测的连结,以新生命的形式降临在身边。他的出生为人带来欣喜和愉快,同时也伴生着苦痛、挣扎与疲惫。虽说与养小孩相比,养猫看起来容易得多,但生命的本质并无区别,并不因猫咪是动物,就不必担负相应的责任。况且,小孩终有长大的一天,有朝一日会离开家门,但猫作为宠物,却是终生都要与主人相伴的,弃养、送人、散养都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对猫咪的不负责。短短十几年是它的一生,从小到大,生老病死,从此与人深深关联,负责意味着全部,如此又怎能不算是一份重任呢?

在许多领养协议上,都有对领养人感情稳定程度的考察,这很正常,也很应该,因为以感情破裂为由弃养猫咪的例子实在太多。不过,每每填写这一栏时,Bork和我都十分笃定,相处多年,我们深知对方的闪光之处,也谙熟对方的缺点与弱点,我和他都明白,我们不会成为弃养猫咪的那类人。换句话说,如果对方是那种人,我们也不会在当初选择彼此——这并不是在标榜Bork和我有多么高的道德标准,相反,我们在相处时总不吝于向对方展露自己内心深处、不可告人的阴暗面,有如猫咪愿意向最亲近的人袒露肚皮。看清对方品行的低处,是做共同决定的必要条件,或许在养猫之前,他会迟疑犹豫,甚至感到一丝恐惧,但一旦有了猫后,他必然不会是不负责任的人,这是我对他的信心,也是对自己的信心。

就这么想着、等着、盼着,我们慢慢给家中置办起了许多猫咪的用品,猫砂、猫砂盆、猫粮、猫碗,还有些奶粉和益生菌,就差一只小猫的出现。我问Bork说,要是没有合适的猫呢?这些东西怎么办?他说,再等等,再等等。

 

多米出现在北京的三月。那阵时天还很冷,冻土初融,沙尘又早早光顾,灰扑扑的天空让人绝望。Bork在晚间下楼散步,像往常一样带着猫粮和零食,结果一出门,绿化带中就钻出一只小猫,主动凑上来,发出乞食的喵喵声。接到他的信息后,我立刻拎着早已准备好的笼子跑下楼,天光昏暗,并不能看清小猫的具体模样,只感觉她带着一身尘土气味,不断拿头蹭我的膝盖,逡巡着寻找食物,不时抬头望一望我。我们没有迟疑,把她带回了家。

因为发现在沙尘天气里,取“sand storm”的谐音,小猫的名字就叫“多米”。多米有一身黑金色的毛,胸前有一小片白和一小片浅浅的金色,四只脚与尾巴带有狸花猫的条纹。她的脸盘很小,眼睛却很大,鼻子也是小小的,在手心大的脸上毫无预兆地塌下去,显得整张脸只剩一对浅黄色的大眼睛。她眼中流有分泌物,回到家后不断打着喷嚏,我们第二天就带她去了医院。

体检报告出来,医生判断她是一只七个月左右的母猫,却瘦得不到四斤。她体内有一些抗体,应该是打过疫苗,但携带杯状病毒和波氏杆菌,还寄生有三毛滴虫,结合她具有传染性的病况,再加上她混杂的血统,很像是猫舍配坏后被扔出来的后院猫。我们陪着多米血检便检,在化验室门前焦急地等待。可怜的多米,她是走了多久,饿了多久,才流浪到我们家楼下的呢?要是没人发现,恐怕她就会在沙尘天死去。到底是什么人在这样的天气中把猫丢了出来?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回家的路上,我和Bork把抛弃多米的人大声骂了一万次,这件事令我们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其实在平常日子里,我们也经常一起悄悄讲别人的坏话,但是多米的出现,让我们讲坏话的时候更加团结、更加理直气壮。

接下来就是漫长治疗期,多米每天要吃抗生素,吃完药还要灌水,否则会伤食道,每天要滴眼药水,一天三次,要洗耳朵,洗完揉一揉,才把化脓的液体清出去。多米大概是没见过这种阵仗,十分挣扎,不停地喵喵叫,我们只好通力协作,四只手展开沙发布,将她用布包成一个粽子,再一点一点地清洗和喂药。一开始,多米恢复得很慢,瞪着一对大小眼,让我有些焦虑。我问Bork说,多米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变成漂亮小猫呢?他说,再等等,再等等。

大概过了快两个月,多米终于算是完全康复,眼睛变得又大又圆,我们适时地带她去做了绝育,绝育后的多米食量变大,明显长胖了一些,也变得更加可爱。免疫力跟上来后,她开始在家里到处跑酷。跑累了就翻出带斑点的肚皮,等着人来摸摸。多米喜欢蓝色的绳子,喜欢带铃铛的小球,喜欢藏在(她以为)隐蔽的地方偷袭人类,我们就一起配合着她,一次又一次出演躲躲藏藏的戏码。多米是一只淘气的小猫,但我和Bork都乐见这种淘气。

曾经有首挺烂俗的歌曲,歌颂对方是自己“最重要的决定”,但事实上,在人生的许多决定中,比选择伴侣重要的还有很多,用“最重要的决定”来形容这件事,多少有些夸张,还容易让“选错”的人们陷入自我否定的绝望。人生从此就会完蛋吗?当然不是。与一个人恋爱或者结婚,只是人生中的一道选择题,没有正确答案,甚至可以不选,而更为重要的是,在决定做出之后,两人该如何面对日后漫长的人生,该如何在生活的捶打之中互相鼓舞,如何在今后做出一个又一个共同的决定。因为从此后,任何决定都会关乎两人,而每一个决定都意味着共同的选择与共同的承担,这比单向度的“选择一个人”要困难得多,也重要得多。很庆幸,我们最终遇到了多米,并做出了养育多米的重要决定,也很庆幸,和我一起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我当初选择的那个人。

再重复一次,我承认,与养小孩相比,养猫确实不算一件多么富有挑战性的事,但在多米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后,我与Bork似乎也更能理解为人父母“甘之如饴”的缘由——毕竟有谁不愿意花更多时间,和喜欢的人和猫一同待在家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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