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爱人拥有的特质有三。
第一,有务实的朴素和勤勉。
很多未经世事的年轻朋友很容易认为感情最大的阻碍无非是不爱,对生活真正的灰尘和辛苦缺乏了解,又格外爱夸大彼此风雨同舟的笃诚和情衷。当进入社会,想象落到地面,亲身开始面对真实的挑战时,实际情况肯定是远远比一拍脑袋的激情要艰难、琐碎、麻烦许多的。世界上最没有力量的,就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决心。
固然我是最讨厌只看钱不看人,对人进行计算,把人异化的了。但同样,我也不赞同只看人不看钱,那同样是对钱的异化。钱固然不能占据一个人价值的全部,但一定要是他价值的一部分。钱不一定是魔鬼或粪土,反而可衡量一个人是否踏实、勤奋、聪明。你可以说你不在乎钱,但你能说你不在乎对方是否踏实、勤奋、聪明吗?用这个底层逻辑你就能想明白钱和人的关系。
事前谈钱,正是用一种最普适的标准衡量他对这份感情的重视,贫贱夫妻百事哀,哀在哪呢?肉体的痛苦还好说,哀就哀在尊严的丧失,如果旅游基本在小区,宴请基本是地摊,娱乐基本靠书店蹭书,当然能过得下去,可感情多少是会被冲淡的。
物质丰裕的现代社会,饥寒的困境易度,精神的卑微和不体面就难熬了,如果这份感情让你们的人格受辱了,那是什么亲密也极难弥补的。《麦琪的礼物》里,丈夫看见妻子卖头发给自己买表,送礼的那瞬间固然是梦幻的,感人肺腑的。可欧亨利狡猾就狡猾在他把故事的结局定格在了那瞬间,不让读者看到现实的后遗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丈夫该怎样面对短发的妻子?他的自尊会不会在漫长的相处中被折磨?这些是被浪漫主义结局冲昏头的你很难想到的。
所以,简简单单的感情不等于不体面的感情,谈钱的感情也不等于虚伪的感情。甚至,钱还能证明浪漫。务实是务虚的基础,判断一个人对爱和浪漫是否虔诚,不要光看皮面的表演,更要看他是否会为了抵达从容的浪漫甘于忍受必要的务实。一个是终日对你甜言蜜语,信誓旦旦,摘月亮摘星星,天天黏着你,恨不得长你身上,关键时刻却只能去借花呗的人。一个是拼命工作赚钱,很少跟你腻腻歪歪,很少陪你打王者荣耀,但房车他都偷偷准备好,你一有事能马上拍出银行卡的人。你觉得, 哪个才是爱你呢?
我认为,比起制造空泛的幻境,为你对抗现实引力的人,或许是更深沉的一种爱。
第二,尊重彼此的人格独立。
我不希望爱人有刁钻的小聪明和膨胀的占有欲,在现实或精神上统御控制对方。比如,否定我的爱好,蔑视我的观念,约束我的交际,讨人嫌地干涉私人空间,没有礼貌地揭露我细微的急于隐藏的自我等等。
我希望爱人间能尊重彼此的人格独立。生活中的交往永远应该是善良的,淳厚的,老实的。即便对方和你在某个事情上有冲突,你也能尽量过渡为无影无形的体谅和理解。
严重的误解肯定要用理智去解决,但情感里不必要时时理智,我们应学会保持天真与痴傻,保留一些不同以塑造边界。不同即自由,放任对方的自我是一种更高明的心意相通和空间释放。若你真的感恩也希图对方真切的关怀,就不能用虚妄的占有欲去伤害对方,不要去破坏各自的精神独立和人格自由。再爱对方,也必须刻意去布置那层面纱,我们需要那层面纱,需要一个自我的舒适区。
不要用无孔不入的侵略去打扰彼此的宁静。共同的情感生活,应是一起仰望遥远的天体,风雨同舟。而非各自手执自私的武器,互相屠戮,以求两个人成为一个人。你不是我的肋骨,你是你。我爱你,我不爱我的肋骨。
第三,有真爱的投契而非关系的适合。
琴瑟和谐,佳偶天成固然世所罕见,但我也怀揣着寻求灵魂伴侣的期待。
我希望爱情是浪漫的,我们注重物质但也要超越物质。我尤其害怕人与人的情意被数据左右,被比量扭曲,被标签简化。那些锚定好的更精确的合适,更稳妥的概率,是王者荣耀式的匹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因而青铜永远无法遇到钻石,婆罗门与达利特相爱是禁忌。感情缺乏况味和暧昧,少了未知与超逸,大家都成了营苟于利禄的鄙俚之人,谈何浪漫呢?
当下的婚恋氛围里,比起“你获得爱了吗”,人们好像更关心“你完成任务了吗”。好像婚恋不是为了完成爱,而是为了建立关系本身。我厌恶个体被洪流剥夺,厌恶被预设的关系,厌恶进程的恒定和意外的消失,厌恶人被环境逼促并不自觉地放弃对真爱的探寻。
我期待有这么一个人,我们在生活里互助,在理念上也相投——我们是一样的这般走来,甚至是一样的还留在某个秘密的故乡。我们看过一样的动画,读过一样的童话,历经了这片土地上共同的苦难与幸福,对蜻蜓和雪花有一样的见证和记得。万事万物作为暗号为我们的结识精准地伏笔,不必修辞和夸张,随口一提,彼此就能电光一闪地妥善收容对方无处安放的那些感受。就能作为同类互相指认:你是我的巢穴,我是你的洞天。只要你我能互相指认,互为底色,我心里就会有一些坚固的确定,你是世界的本源,只要你还在,我的存在就不可疑不缥缈,只要你还在,就足以让我去抵御世间的无数虚伪、摇摆、无趣和错乱。
这样的投契能让我们度过琐碎,熬过漫长。伴侣相处之初的情感是一块完整的大理石,时间会不断将之磨损和侵蚀,使之变得不再这么完美。而真正的爱,固然也会受到时间的风化,但相投能让我们战胜这种不完美,我们即便在不断忍耐掉落和剥离,遭受遗失和放弃。但在走向生命终结那天,你终会明白,这漫长岁月的磨损,都是为了我们能在最后,发现那尊藏在大理石里的精美绝伦的维纳斯。